是谁拉住了我的手？
我面前的人——
女孩，一袭白衣，黑色短发、褐瞳，淡粉色的唇。
拉着我的手松开了。
面前的女孩笑着、转身、背着手看着我。
我站着的地方一片明亮。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之前那一瞬间我似乎……似乎点了头，然后就被拉过来了。
面前的女孩正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脸上充满好奇——这让我不知所措，只好把眼神移向周围，看着这个房间里所模拟的环境：
长满各色树叶的灌木、枝叶稀疏的矮树全部都开着花，散落的花瓣躺在翠绿的草叶旁；石子铺就的小路在花红草绿之间画下一道灰白；几根黑色的柱子顶着油灯立在枝叶间，灯罩下有橙黄色的火苗在跳动。
突然，我的手又被她那双比我的手小得多的手轻轻抓住——竟然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体会那温热与柔软的触感，手心里不禁起了汗。
为什么抓住我！
为什么挣不开！
我想挣脱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突然开口问我。
我叫什么……等我想想——
“我叫吴若识哦。”
不等我回答，她继续说道。
吴若识，还挺好听的……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叫王凡。”
“嗯！王凡你好呀！”
“你好……”
“你之前，一个人在房间里，应该很无聊吧？”
“嗯——”
我注意到她的眼神仿佛被点燃一般地亮起：
“那就来和我玩呗！我一个人在房间也觉得很无聊，就想看看其他人是什么样子。然后拜托了房间，就见到你啦！”
“什么？！”
脱口而出的反问近乎咆哮，差点吓到自己。
她松开手。
我冷静下来，问：
“你……刚才说什么？”
“我想看看住在这里的其他人的样子，然后就见到了你。”
原来我刚才遭那些罪是因为你么！
不对……
《说明》里明确提到过“住户们所住的房间因为安全原因必须相互隔开，不同住户间的交流通过力场和影像的模拟足以达到和真人一样的效果”。这样说来，应该不会……
等等！
我突然看见自己来的方向处，有一块立在红花绿叶之间的黑色正渐渐变小。
随即飞奔——
还有足以容下我侧身通过的空隙！
跑了三步、跳起——
门完全关上、消失。
我扑了个空、整个人摔倒在地。
可恶！
我伸手向前一捶却发现什么都没能碰到——墙壁已经在力场模拟的作用下离我而去，我已没有可能找到之前那扇通往我房间的门。
回不去了。
日复一日的安定生活、随心所欲的奔跑、未完待读的残卷……回不去了。
“怎么啦？”
她的声音……这家伙！
我猛地回头——
这回我看见她的脸上产生了恐惧。
急忙收敛愤怒，她却依然沉默着……
过了几秒，我才想起自己应该说的话，急忙开口：
“对不起。”
她一愣，立刻抬起头——对我笑着：
“没事！”
“抱歉之前吓到你了。”
“没关系！我第一次看见有人会那样，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第一次？你之前没有用过房间的社交功能？”
“用过呀，也交到了许多朋友！只不过今天好像系统出故障了，我就拜托房间找人来陪我聊天啦。”
系统故障？
我追问：
“那是多久的事？”
“我醒来之后呀。”
“多久之前？时间？”
“我看看……”
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块圆形的金属，按下一侧的突起，一片盖子随之弹起来，我凑近看，里面是一张表盘——这无疑是说明里提到过的“表”。
“大概三小时之前嗯。”
她回答我，合上盖子，把那块表揣进口袋里，按了按袋口。
三个小时……
三小时……
从我开始跑步到现在……三小时——
“喂？”
她的小手张开五指，在我面前挥动：
“你发了一分钟的呆啦！”
“……别管我。”
终于说出我最想说的三个字。
她歪了一下头，便转身走开，背对着我坐下。
清静回到耳边，却并没有什么用——我什么也想不出来。
风拂过我们的脸颊，云在慢悠悠地飘，花瓣与草叶随风摇动。
她的头偶尔向左一偏，或向右一偏，然而一直看着我，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偶尔看向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想着自己的事情——虽然实际上什么也没想。
“你怎么啦？”
她突然凑近：
“不开心吗？”
我注意到她的双眼清澈如头顶的天空，眸子里闪着光，声音也竟然比一开始要好听……
错觉？
我还是开口：
“……嗯。”
“为啥？”
“回不去了。”
“嗯？之前那个房间？”
“啊，对。”
“知道啦！”
我盘在身前的手突然被她抓住，不等反应过来我已经被她拉起，就这么跟着她顺着灰白色石板铺就的路走进一片由灌丛和树林围成的花园里。
“看！”
她松开我的手，向前转了一圈才停下，抬起双臂：
“这里多美！”
“啊……是。”
整个房间数这里的花开得最多、最大，颜色也最为绚烂，如火一般燃烧在被阳光透过如同翡翠一样的绿叶上。不过我现在并不想去注意这些花花草草——我感官的焦点全部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
“嘿！”
回过神来的我听见她的声音：
“这可比你那房间里一片黑要好多啦。”
“……嗯。”
“诶？不喜欢吗？”
“不，不……”
我摇头。
这样的景色是很美，但只是模拟而已。
我以前也在房间的设置菜单里见到过把环境设置成这种充满花草的选项，除此之外还可以设定高山、海洋之类各样的风景，在每个大的环境下的小细节也可以自行设定——然而我选择了灰色的跑道。
我想跑，跑，一直跑，没有阻挡，没有障碍，一直跑下去。
并不觉得那些景色有多美，无论是否模拟——总觉得它们只是“人造”，就算用了神赐的“天道”，终究也过了人的手、是复制品……
“那样一片黑的话，很无聊，也很可怕——”
她的声音突然打断我的思绪，只好应她：
“是很可怕……不过和你房间里这样的景色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才不对！”
她转身，蹦起来，跳了好几下，手没有够着树梢，停下来，用力一跳才从从树上最低的一根枝条上摘下了什么，随即就跑过来把那东西递给我：
是一枚红色而微微透明、和我指甲盖差不多大小的果子，散发着阵阵清香。
“尝尝，你那黑漆漆的房间里应该没有这个吧！”
“……怎么弄？”
“丢进嘴里，然后——”
她张开嘴，手往嘴边一动，嘴巴一张一合，以此向我演示果子的吃法。
我学着她那样把果子扔进嘴里，咬开——
普通的浆果，甜，多汁，仅此而已，反正能在房间里获得的食物除了口味和形状之外不会有任何差别——全是合成的。
然而她正看着我，双唇抿起，嘴角微微上扬，一看就知道在盼望着什么。
我回应了她：
“嗯，味道很好。”
“嘿嘿。再吃一颗？还想吃的话我去帮你摘！”
她伸过手来，掌心躺着一颗和刚才我嘴里那颗一样形状的浆果，不过这次颜色变成了深紫。
我点头，接下果子，吃了下去——这回是酸中带甜。
虽然知道成分都一样，但是这个味道……似乎比我想的要好。
“你在这里坐着等我一会儿，我再去摘一点来。”
她转身，我坐下。石板的清凉在温暖阳光的中和下恰到好处，扫视着四周模拟的自然，目光最后落在她身上，看她一蹦一蹦地试着摘果子，便起身走过去，摘下她够不着的几粒浆果递给她。看她欢喜地嗅着果子散发的气息，我竟有些想低下头去闻灌木的矮枝上盛开的花的香味。
忽然感觉自己的背后正被她的手指戳着，转身，看见她拿着我刚摘下的浆果，呲牙笑着：
“想吃吗？”
“你吃吧。”
“好呀！”
她脸上洋溢着惊喜，吃下果子，整个身子随之哆嗦了一下。
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你……刚才怎么了？”
“没事嗯。”
“啊，没事就好——”
话音刚落，她忽然走近。
心脏莫名加速跳动。
总觉得将会发生什么——
一瞬间，脸颊，温热的感觉。
这是……
吻？
“谢谢你！嘿嘿，好开心！”
我的脑海里全是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
轻柔，温润，仅仅一瞬间……
这是“吻”。
但是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安，背后一股凉意——
总觉得，之前那黑暗里那盯着我的目光越发尖锐，但当我产生这感觉的瞬间，那目光又消失了。天空中的云彩依然柔软，阳光也一如既往的温和。
女孩现在正在花园里追逐着某种不知名的生物。那生物扑打着五彩斑斓的小翅膀，忽上忽下地飞着。
我站起来，向她走过去。
她追得也有些累了，终于停下来，见我走近，脸上立刻洋溢出欣喜：
“你饿吗？”
她立刻从鼓胀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浆果，我连忙回答她：
“不饿，不饿。”
“诶？不喜欢的话还有其它的食物——”
她从口袋里又拿出了一个鲜红的果子，和我的拳头一样大。
我摆着手摇头拒绝：
“不用了，我并不想吃东西。”
“好吧……”
被拒绝的她并没有表现出失落，而是坐在地上、躺了下来。
“看！”
她举起手指向天空，我顺着抬头向上看去——
不知何时，天空的淡蓝与纯白已变成了燃烧着的橙红和金黄，太阳也靠近着地平线，从刚才的正午光景到现在这样，仿佛只用了一瞬。不过这其实也挺正常，因为无论再怎么华丽的天色，本质上都是由房间制造的模拟景象。
“今天的天空还是好美！”
“啊……是。”
想说的话在出口之前咽了回去——
“这些都只是模拟而已”
这种话……
我想，她应该也知道。但她已经乐在其中，我说那些多余的话也没有意义——或许正如我一直所想的那样，该改变的是我：我应该试着去完全适应并享受在这房间里的生活，断绝那些难以解释源头的忧愁，并且获得《说明》里向住户们承诺的快乐。和现在的她一样，只要能坐下来、看着天空，就可以在感叹景色美丽的时候体会有人陪伴的幸福。
“有人陪伴的幸福”——不正是之前的我一直拒绝的东西么。
但我遇见了她：
不用去摸清她的想法，不用去过多的揣摩，不强求我去回应。
这样的她……
“嘿！又在发呆呀，一直看着我。”
我听她这么一说才发觉自己已经盯着她看了有好一会儿了，不禁低下头。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原先坐着的她已经扑到了我的脚边：
“我好看吗？”
“嗯。”
“嘿嘿。”
她笑得很开心：
“你和我之前遇到过的人不一样呢。”
“嗯？”
她滚到一边，坐起来，依然朝着我：
“你不经常说话，但不是坏人，不会让我觉得害怕。”
害怕？
她继续说着：
“我遇见过很多人。像你这样、我希望能一直陪在身边的有很多，只是之后都没有再来找我——可能是因为找到了新朋友吧？”
她向我爬过来，坐在我面前，我随即坐下，不知不觉中已与她四目相对。
我看着她的眼睛：纯褐色的中心是澄澈的黑，闪烁着微光。
然而……
害怕？
“害怕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对生命的威胁’。”
幸好我还没有完全忘记《说明》里的这段解释。
如果她所说的“害怕”和我知道的意思一样，能让她害怕的“坏人”会是什么样子——
我想到了那束尖锐的目光。
莫非……
忽然有什么东西挨到我身上——是她。
“谢谢你……第一次有人在我身边这么久。”
嗯？！
她突然紧紧抱住我，把头埋在我怀里，声音带着颤抖：
“但是他来了……救救我！”
面前不远处的空气中，毫无预兆地出现一道黑色——
那尖锐的目光，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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